大金牙狂笑一声，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豆豆的肩膀，另一只手夺过了豆豆怀里的娃子，扔在了躺着慧慧的门板上。娃子和豆豆同时发出了尖厉的哭叫声，可是，她已经被大金牙抱了起来，走出了人群。尽管她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大金牙狂笑着喊道：“弟兄们，今天晚上又可以尝鲜了!”土匪们举起了手枪，冲天乱放，“噢——噢——”地高声庆贺着。
不知什么时候，张顽皮悄悄地蹭到了大金牙身后，拽了拽大金牙的后衣襟，悄声说：“大哥，你就饶了她吧，她有个吃奶的娃……”
大金牙返回了头，照准张顽皮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又飞起一脚，把张顽皮踢了个仰面朝天，张顽皮手里拿着的两块大洋也跌落在地上。这两块大洋，本是想悄悄溜进大金牙的衣袋，以求他饶了豆豆，不想这王八蛋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大金牙发现了那两块大洋，弯腰拾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说：“没想到，古堡村的穷汉们还真有钱哪!好，弟兄们，搜，搜出来全是弟兄们的!”
十几个黑驴匪走进人群中，正要个个搜身，忽然，一个黑驴匪站了出来，喝道：“别动手!”
这个黑驴匪个头胖瘦和张顽皮差不多。看模样有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石头做的养目镜，透过镜片，可看见他的眼里溢着智慧和慈仁。但是他的面部非常凶恶，左脸的颧骨部位，像被刀子剜了一块肉，留着一个凹下去的肉疤，右腮上也有一道筷子粗细的痕迹，看样子也是在刀刃格斗时留下的。他留着一字胡，胡子不密也不黑，但很长很长，看这一点又像一个郎中。他同样穿着黑绸裤，打着黄绑腿，但脚上却穿着一双翻毛的牛皮鞋，虽然皮鞋已经光了毛，但走路时“咯噔咯噔”不同凡响。尤其他腰间挎的手枪，小巧玲珑，像是勃朗宁，显示出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他沉静稳健地和黑驴匪们说：“先不要胡闹，咱们请示完司令再说。”
听这个黑驴匪的口音，也像是个东北人。张顽皮马上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扑了上去，跪在了他的面前，连着叩了三个响头，说：“老乡啊，我也是东北人，求您啦，救救这女人和这些乡亲们吧，古堡村发生了瘟疫，日本鬼子临逃前杀了半村人，他们是幸存下来的，你们就可怜可怜吧!”
这个黑驴匪一听张顽皮的话，立即问：“古堡村有瘟疫了?”
“是!是!是!”张顽皮点头像鸡啄米。
黑驴匪立即转过了身，穿过队伍，走到土壕旁的一个土圪塄旁。这儿，一个妖艳的女人躺在一叠被褥上，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坐在她的身旁。坐在她背后的，给她捶背;坐在她身前的，给她扶着抽大烟的“猴头”。
“报告司令!”那个黑驴匪毕恭毕敬站在女人面前，低着头说：“古堡村发生了瘟疫，我们应当马上离开。另外，所抓的人得全部放了，要不然，他们染上了瘟疫，会传染给我们!”
那女人呼地坐了起来。好一个漂亮的女人!
在一个美得没法儿形容的鹅蛋形脸上，长着一双墨黑的眼睛，睫毛长而柔和，给人以毛茸茸的美感。眼睛上面是弓形的，像柳叶一样细的眉毛，不像长的，倒像是画的。她玫瑰色的双颊上，镶嵌着两个像滚珠一样的酒窝。再添上一个纤细的笔直的机灵的鼻子，鼻孔微微张着，似乎还在吸吮着在身边飘绕的烟香。一张小嘴呶呶动人，如果不是抽大烟，那嘴唇一定像一颗硕大的红豆，而现在呈现出灰色。但只要她一张口，像白玉一般的牙齿，就会放出灿烂的光泽，会把她面部的所有不足都弥补了。
“张副官，你说甚?”那女人把满头黑发向后脑甩去，旁边的使女马上给头发扎上了绿色的绸带。
“司令，古堡村发生了瘟疫。”这个被叫成张副官的黑驴匪认认真真重复了一遍，“司令，瘟疫可不能大意，这儿的人一个也不能抓!”
黑蛇妖不置可否地站了起来，把插在腰间的手枪拔出来，在手里转了两圈，又插在了腰间说：“放人!”
张副官立即转过了头，命令大金牙说：“赶快放人!”大金牙不屑一顾，满不在乎，摇头摆尾向远处走去。
张副官举起了手枪，冲天打了一枪，大声喊：“执行命令!”
大金牙返回头，翻着白眼，也掏出了手枪，食指套着枪环绕了两圈，把枪口对准了张副官，问：“咋呀?你个东北佬，想给你老乡个面子，也不能误了我们弟兄的好事!”
张副官慢慢走近了大金牙，大金牙也向张副官逼近。两个人面对面站住，枪对枪唬着。
正在这时，黑蛇妖蹿了过来，飞起一脚，踢掉了大金牙的手枪，大金牙还没反应过来，黑蛇妖的另一只脚已经踢在了他的下巴骨上，大金牙顿时鼻口喷血。他双手捂着嘴和鼻子，跪在了黑蛇妖面前，求饶道：“司令饶命，司令饶命!”
“我早就说过，抢人要抢财主，杀人要杀恶霸，你活腻了?”黑蛇妖气愤地掏出手枪，照着大金牙的脚丫子崩了一枪，说：“今儿先打掉你一只脚趾，记住，下一次就打断你的腿!”枪声一落，大金牙左脚的大脚趾骨碌碌地滚在了地上。
大金牙大叫一声坐在地上，抱起脚丫子鬼哭狼嚎。
黑蛇妖又掏出枪，冲地上放了一枪，离他的大腿只有一公分，大金牙跳起来，像兔子一样跑远了。
张副官命令其他黑驴匪放掉捆绑着的十几个乡民，又把豆豆嘴里塞的毛巾掏出来，把她扶到张顽皮面前，使了一个张顽皮怎么也理解不了的眼色说：“有了瘟疫，赶快进山吧!”
张副官说完，诡秘地用余光扫了下黑驴匪，趁着他们不注意，将自己的手伸在了张顽皮的下衣袋里，“当啷啷”放进了几个银元。他掉头进了黑驴匪的队伍。
张顽皮手抠后脑勺想了半天，忽然觉得这张副官的眼神是那么熟悉。细品味，他的东北话也像是刚学的，生硬，不自然，没有东北味，这个人到底是何许人?他为什么这么好心肠?
黑驴匪都上了驴，没进古堡村，径直向原路返回去了。
众乡亲亲眼看见黑蛇妖像一位会腾云驾雾的仙女，双脚轻轻一点，就飘飘然跃上了驴背，她并非骑驴，是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驴背上，驴飞一般奔跑起来，她没打一个趔趄。
众乡亲们看呆了。
黑驴匪渐渐远去了，张顽皮的表现获得了乡亲们的尊敬。本来，这百十来号乡亲的命就是他救出来的，都已经感恩不尽，再加上刚才化险为夷，村民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们一齐吵叫道：“张参谋，我们听你的，咋办?”
张顽皮回过神来，也十分感激乡亲们对自己的信任，说：“乡亲们，眼下，村子里不能回去了，瘟疫传染很快，我们赶快进山，山里空气好，躲上一阵再说。”
黑幕拉了下来，从虎口里逃出的乡亲，互相扶携着向南山里进发。
李大牛连夜赶到了八路军总部时，吴司令已经从绥南回来三四天了。李大牛不打算先找司令员，也不准备为自己平反或恢复职务的事申诉，图的是先出一口气，把姓于的主任抓住，揍个半死，让他知道他对古堡村和八路军犯下了滔天大罪。他想，如果先找吴司令，肯定是调查呀，了解的，太费工夫。自己这次来是代表这几百名八路军的冤魂和几百名乡亲的冤魂来找他报仇的!李大牛赶到八路军总部时天还没亮，就先去了八路军总部的招待所——其实就是三间土房和两间牛棚连接起来的一溜低矮房屋。他刚进招待所不久，李发也赶来了，他把爹埋葬在一个小土坡上后，也来找姓于的算账。弟兄俩在招待所里见了面，抱头大哭了一场。
李发从裤裆里掏出了那支乌黑发亮的手枪，说：“大牛，咱们是悄悄打死他，还是光明正大地打死他?”
“咱明人不做暗事，要打死他，就光明磊落!”大牛说，“但是，咱们先不要打死他，先用拳脚踢打个半死，再找吴司令，揭露他的罪恶后，如果吴司令还不同意枪崩他，那就不能怪咱们了!”
太阳一露头，他俩就去找政治部于主任，门口有两个战士把着门，坚决不让进，并说于主任已经被撤销了职务，开除了党籍和军籍。俩人听了好不高兴，就马上去找吴司令。
吴司令早就起床了，正在院里锻炼身体。吴司令虽说腿部受过伤，走路有些颠，但身体结实，非常健康。他见了大牛和李发后，热情地让座，喊警卫赶快开早饭。一锅莜面圪生糊糊，几颗山药蛋，就是吴司令每天的早点。
两个人虽饿坏了，但都吃不在心上。一碗糊糊没喝进肚，李大牛就照直说道：“吴司令，我们这次来，是找那个姓于的算账，古堡村失守，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八路军两个营和几百个老乡的命，都丢在了他手里。不杀了他，就对不起死去的战士和乡亲……”李大牛说着，竟呜咽起来，越哭越伤心。
李发不吱声，摸了摸身上的武器，看着吴司令的眼色。
吴司令放下碗筷，拍拍李大牛的肩膀说：“小李，你是八路军的团长，哪有哭鼻子的道理?他这个左倾机会主义分子，在军内整同志，大搞冤错假案，更严重的是，不经总部批准，擅自任免干部，调动部队，给我军造成了无法挽救的损失。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我要崩了他!”李发掏出了手枪。
吴司令说：“咱八路军是有纪律的。相信组织会处理好这件事。你们放心吧。”
李大牛忽地站起来：“吴司令，我们不亲自毙了他，心里不甘!”
李发也站了起来，手里握着枪，说：“咱们走!”
“干什么!回来!”吴司令一声严厉的命令，把弟兄俩镇住了。吴司令站起来，冲李大牛说：“大牛，你是军人，又是团长，懂的什么是命令吗?”
姓于这个人，要相信党和部队会给他严正的处理，就是杀他，也要有个程序，不是谁想杀谁就可以杀谁的。你相信我老吴吗?要相信，就再不可以莽撞。
李大牛和李发冷静了下来。吴司令叹了口气，神情暗淡，语气低沉下来，说：“古堡村、杨树沟和黑蛇沟村一带发生了严重的瘟疫，日本鬼子在瘟疫中死了三百多人，都向北边的百灵庙一带逃走了。日本鬼子撤退时，把你们全村人都赶到了大牛的院子，用机枪扫射后，放火烧了整个村子。”
李大牛和李发的头上像炸了个闷雷，一时蒙了。他俩木木地站在地上，几分钟后才醒悟过来。接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在八路军总部的山谷里回荡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