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是从指尖溜走的。一点一点,在指纹上打结成茧,筑巢垒窝。
这指纹,寄居过家乡后山上狼毒花的粉白小花,留宿过南河沟里的细白河沙。从未想过,它们会抚摸着一杯茶,喃喃自话。
光阴那么大,那么远,那么深不可测,一杯水便盛下它所有的出人意料或按部就班。一叶茶,在沸水里复活。春天的鸟鸣,夏天的清露,还有秋天的安静,在一个阒寂的雪夜,重新舒张绽放。
翡翠色的茶汤,来自温婉的江南。在北方的冬天,极易被冲刷出一个故事、一种回忆。
家乡的人钟情于砖茶。冬天的风那么硬,浓俨而涩苦的橙红色,像一簇火苗燃烧在皲裂的指尖,完全匹配父辈们卑微的幸福。
一块砖茶会在一个红泥小炉上沸腾完一生,酱黑色的残茶还要浇灌在一株同样卑微的花下。如那些老去的乡亲,总是要在田间找一块地,安置今生的肉身,渡劫来世的灵魂。年复一年的野花和衰草,记着他们在另一种时光里的永生。
喝茶,有时可以用来抵消光阴磨砺生命时的钝疼。烈烈长风时,切一块忧愁,捏一撮欢乐,提一壶烧了几个日日夜夜的旧时往事,一盏青瓷小盅,便是光阴的碎片回炉烧铸而成。
此茶,是故乡带来的,被长途跋涉的汗水浸泡过,又被他乡的温情烘焙和风干。
遇到旧识,总要忍不住问一声:“天晚欲来雪,能饮一杯无”?